马紫钟

点苍山西面半坡下，结村散居着不少农家。农家们凭着一手代代相传的篾器手艺，常常上山砍竹破篾，拖回家编筐织篓，比其他竹篾编织的农具经久耐用，市价更高，也更好卖。

俗话说：“七竹八木”，说的是农历七月的竹子八月的木料，虫不蛀。七月的点苍山，时常雨雪纷纷，雪深数尺。上山砍竹破篾，吃苦不说，有时还把命搭上。穷苦人家，为养家糊口，再苦再险，也得咬咬牙上山。有人冻掉了耳朵，有人冻坏了双脚，有人一去不归……穷苦人望着有情又无情的点苍山，不知淌了多少辛酸泪。

这一年七月尾，一个上山砍竹破篾人，被风雪冻僵了……

    这个穷苦人，名叫阿牛，这天早上天空阴沉沉，不听爹娘劝告，硬“牛”着上山。刚攀到砍竹坡，下了一阵大雨，随后又下起了大雪。满天飞白，刹时雪积数寸深。他指望风雪过后，天就会晴，他不愿空手返家。动手烧火取暖，柴湿火不燃，便挥刀砍竹。一阵阵刺骨的风雪，冷得他手捏不稳刀柄，浑身抖得像筛糠。他咬牙砍了一棵又一棵，砍了一蓬又一蓬山竹。可是，风不停，雪不止，砍着砍着，风雪中突然夹杂着冰雹，辟辟叭叭打下来。开头有豌豆大，后来变成蚕豆大，打得他耳疼脸痛手发麻。他跑到一棵老树下躲避。几个时辰过去了，冰雹终于停了，风雪还是不止。他浑身冷冰冰……他晓得无法再砍竹破篾了，也清楚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！他无奈地摇头冷叹，迈开脚步，踏上归途。

雪积尺余了。他一步步往坡下走，起脚拔腿如在烂泥潭里挣扎，慢腾腾象跛子走路。这样折腾了好一阵时辰，只走了二三里雪路，累得他气喘得像拉风箱，双脚也越来越不听使唤。他急了，再这样拖下去，天黑了也只走了一半路。他想抱头顺坡滚，又怕撞树伤身，更怕跌进涧沟里……，只好咬牙奋力往坡下走，又跋涉了一二里。走着走着，他感到心发慌，头发昏，眼发花，脚发麻，他便扑倒在雪地上爬。爬着、爬着，越爬越慢，慢得像条慢慢移动的蜗牛。手也爬麻了，浑身也冻僵了。他爬不动了，他绝望了：“我要死在雪山上了！”他后悔了：“我咋个不听爹娘的劝阻！”他大口喘着粗气，气在嘴唇上结成了冰凌，他流泪了。泪水在脸上冻成了冰花。他看不清雪山，雪山模糊了；他看不见森林，森林变黑了。他恍觉身体已渐渐离他远去……。 

他终于从恍恍惚惚中清醒过来了。他听到了小鸟的啼声。已经是第二天了。他想扯开热乎乎的被盖，伸手一摸，却是暖暖烘烘的绒毛。他不禁睁开睡眼细看，竟发觉躺睡在羽绒之下。他惊奇了，把头伸出羽绒外看个究竟，更让他惊奇不已，是两只雪白的大鸟，长着和家鹅般的头和黄嘴壳，身体却比家鹅大一半。它们半睁半闭着双眼，岔开两脚，展开双翅，伏在他身上。一只护着他上身，一只暖着他下身，象孵蛋般暖着他……他困惑了：“这是真的么，这是咋个回事？是在做梦么？”他用手使劲掐了掐大腿，晓得疼痛。他才想起昨天砍竹没回家，冻昏了，此刻还躺在雪山上。是这对仁慈的大鸟，暖着他，为他遮风挡雪，熬过了漫漫长夜！是这对救苦救难的大鸟，把他从冰冷的阴间，驮回到这温馨的人间。他的心灵颤抖了：“这是救命之恩啊！救了我这条苦命！”他呜呜咽咽哭了，哭得很伤心，哭得很欢喜，他该咋个报答这对雪中送暖的大鸟呢……大鸟闻声睁开双眼，收翅移步，望着这个暖活过来的苦命人。他慌忙翻身跪在雪地上，不停地向大鸟磕头，哽咽着说：“多谢……大鸟……救命！多谢大鸟……救命……”这时，天已晴了，雪也停了。大鸟展翅飞起，绕着他嘎咔嘎咔地欢鸣着飞了三圈，好似催他快回家。接着徐徐升空，振翅向远方飞去，消失在茫茫天空。他看清了，大鸟长着和家鹅一样的脚掌。

阿牛空身踏上归程。半路上遇到几个同村伙伴，是受阿牛爹娘重托上山寻他的。“你这条牯子牛跑到哪里撒野去了？”一个伙伴说：“你爹娘可急死了！”一个伙伴伸手揪住他头发：“找到你这条犟牛，我们哥们好像你爹娘交差了。”大夥拍拍打打，喜喜欢欢乐了一阵。阿牛把雪山上冻昏、被大鸟救活的奇遇讲了一遍。伙伴们听了，有人点头称奇，说他遇到了观音老母派来的天鸟；有人摇头不信，说他真会编聊斋……